酿酒梨

动物尤其幻兽爱好者,主推强强,闷头酿酒产粮型写手,喜欢冷圈。

【云冰】复健(二)

—————

没把持住,三篇完不了,这还得虐一把。

—————


约定过后,李云祥没再逼迫海龙,照旧回到家中过着白日修车傍晚跑货深夜竞速的生活,可这看似一成不变的日常里又夹杂了他始料未及的异常。

 

先是东海的雨明显频繁许多。落初雨的那天正是他从龙宫回来的当晚,总是明朗的星空于几吸之间便被乌云遮掩得无一丝光亮,天欺海似的沉闷压下来,离远了看似乎就隔着两三层楼的距离。浪潮暴涨,直冲平时根本勾不到的沿海公路,呼啸着拍击下又被黑潮拉回,像是拼命从鬼门爬上来的残破亡魂,次次被拖回仍愤恨发狂地妄图报复吞没几个世人。东海市本就星辰为灯明月吊顶,这暗雷罩住天花板后俨然是阴曹地府的可怖景象,云布完又起飓风,惨叫咆哮着撕开沙滩,关上窗户更是鬼哭狼嚎。雷电不断鞭打抽击苍穹,足有一小时才渐渐熄声,期间乌云似是失了傲骨,哭出过大的冰雹和倾盆的雨水,海上起了无数旋涡和巨浪,逼得李云祥和孙悟空不得不动用混天绫和金箍棒镇守海岸才算没殃及陆地。

 

这场残象直至深更才转淡,雷电去了,冰雹小了些,雨水也没了气力,持续到天明才渐渐散去……

 

孙悟空挠头叹气,说小龙儿本就是布雨正神,天象随他心情而变,这二十年来被敖广打得再狠都从未哭过,但愿龙王没伤到筋骨……停顿了会儿又咯咯笑,说小家伙筋儿被你拔了两次,现在颈下瘫痪,骨头就是碎了怕也感觉不到疼,这是伤了心啊。

 

李云祥没应,拇指蹭过落在嘴角的雨水,拿舌尖轻舔了下,一时间尝到满腔的酸与苦,像梗在嗓子里的苦水和反胃上来的酸水混在一起,咽下就是毒虫蚀心。

 

他含了会儿,没有吐。

 

后来没再见过那夜的天灾,倒是雨水下得频繁而准时,雷电少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低落,憋着不敢放肆,从房檐上坠下来砸在倒扣的锅碗上,连奏出的响儿都是单调的。不像书里写得雨夜最易入眠,李云祥发现他很难睡着,燃烧三昧真火的身体似乎被水雾裹住,闷得烦躁,他干脆起身去飙车散心,跑两下就听红莲也吭哧吭哧地轰鸣杂音,原是从未做过防潮措施的发动机被铁锈侵扰,赌气般一口气呼不顺。

 

和雨一样出现的还有德家的三少爷,李云祥是从报纸头版见到的,和初遇时一样的深蓝衬衫浅蓝皮衣,浅灰色条纹的西裤笔挺干净,不同的是那颗耳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副两侧把手雕成龙头的轮椅,少爷戴着黑皮手套的掌心抚在龙头上,衣襟扣得严实,最顶上的扣子正巧勒在锁骨上,衣领紧绷出即将扯碎的拉纹,将少爷的细颈肉眼可见地箍紧一圈。敖丙像是根本不在乎这种窒息感和疼痛感,他端正坐着,眉眼虽是稚气,仍有了几分德老板镇守海陆的味道,敖广退居在他身后,三指轻拍另一手的掌心,轻笑着,眸子闭的。

 

头条的题目是:德老板将全心培养接班人……具体内容无不是夸德三少爷定能带领德兴更进一步,而街坊小巷的阴影里却流窜着完全相反的论调,无非暗讽三少爷身子不行,再瞎想原由,添些肮脏的段子罢了。李云祥听着不舒服,故意拧动红莲冲碎这些蚊蝇之声,等半夜回家时,果不其然又被雨水淋湿了头发,莫名心情更糟。

 

跑赛车时,苏君竹察觉到不对,与他并排后问得一针见血:“你是觉得三少爷过于可怜?还是三少爷哭得过于烦?”

 

怎么可能是前者,李云祥说:“烦。”

 

“真心话?”苏君竹眯眼,“那你大可直接一把火烧了那条龙。”

 

她话音刚落,红莲差点翻了车,李云祥把正了恍然看向已经飙出去的白色摩托,上面的骑手笑着冲他喊:“你确实不够哪吒,但陈塘关的小哪吒若能顺利长大,说不定就你这样——”

 

“瞎说。”李云祥皱眉,想到二排除一后的另一个答案,心道:敖丙哪里值得。

 

这瞎不瞎说的,在后来见了分晓。

 

东海死板,没太多新闻,死板是贬义的和平,故而也没大事,上报最多的还是德家三少爷,几乎成了敖丙的日程表,报道他随德老板学习大小事务,报道他用几个月平了其余三家,花边新闻是没有的,倒在报纸的中缝里出现许多黑框框住的小广告,起初还是治疗瘫痪,后来成了专家说阳衰怎么办,像是变相嘲讽德家,想来是渴求赚钱的无良商人或试图抹黑的阴险小人在搞事。

 

可被中伤的对象压根没收影响,敖丙的头版照片越发精神犀利,本就浅发高瘦,横眉一冷峻得似是拿目光就能冻住人,与之同时,总落在半夜的雨少了许多,从隔三差五到月下一次,后来连续一个季度干旱。

 

只是这雨停了,李云祥也难能安然入睡。

 

他时常路过德兴,偶尔见着敖广推着三少爷进大厦,没有外人时,敖丙笑得好看,虎牙比刚洒过水的草地上的露珠还亮,等敖广离开后,他的脸瞬间板成冰,余光扫到那辆红机车,刹那寒光剑射。

 

李云祥没瞪回去,意识到他烦的原因,这气便怎么也生不起来了。

 

几天后,正是约定后的一年整,也是老李故去的第二个祭日,干旱了许久东海市再次哗然雷鸣与暴雨,从屋檐淌下的雨水连成珠帘,蒸腾的水雾让视野几乎探不到三米外,李云祥从桌子上拿走叠在一起的报纸,双肘支着上身趴在修车厂外的栏杆上,两年前曾有只小猫跳到他的肩上,在所有人都不支持他的情况下,傻傻蹭他的头。

 

他凝着眉头,手里头版写着:德老板宣布退位。

 

孙悟空在此时打来电话,说:“来送一程?”

 

李云祥“嗯”了声,那边沉默了会儿,再张口的声音从玩猴转成佛:“哪吒,不能再商量了?”

 

“大圣,”李云祥也换了称呼,正经问,“你为什么如此护着龙。”

 

电话背景有海浪声,打了几个浪头后,孙悟空的口气有几分他师父的意思:“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三个妖王。”

 

“你,我,龙王?”

 

“对”,大圣嗤笑,“我是石猴,你是莲妖,按地位该尊龙为王,但实际呢,”那头咕咚灌了一口什么,很大一口,“一个女娲的彩石,一个灵珠子,不用修炼自是天生神力,我闯了祸,无非五指山下压五百年,然后还成了佛,你闯了祸,刀子一抹的事儿,尔后重生三界无双大元帅,龙可是正儿八经镇守海河的,但你让他闯个祸试试?”李云祥没打断,孙悟空声音发了狠,“听明白了吗,我们背后有人,不论怎么闹,大难后必有大福,你把咱的事儿放其他人身上看看,咱成了可不是因为什么有反抗精神天地为之动容,天地动容的是彩石和灵珠。”紧接着一声长叹,“哪吒,你若只想着报复,我没资格拦也拦不住,但你拜我为师那会儿,说的可是凭什么生而不等。”

 

“听我一句,”圣佛说:“慈悲为怀。”

 

“如果我坚持原话,”李云祥问,“你是不是会拿自己的命替龙王补。”

 

电话那头“嘿嘿”笑了声,随即响起盲音,李云祥把手机揣回兜里,两指捏着眉心揉了许久,尔后舒展开,眼前的混天绫已经将报纸揉成了团,他拿着颠了颠,使劲儿往雨里扔去——

 

纸团跃过珠帘的刹那,由心向外燃成一朵火莲。

 

“有急件,”他冲屋里准备晚饭的兄妹喊,“我出去一趟,递个信。”

 

…………

 

红莲转瞬停在德兴大厦前,车轱上的风火轮缩成纽扣大小别在两只机车靴子的腕部,熄了光。德兴大厦的龙门前立两排黑衣人,奔丧一样哭得岔气,偶有胆大的瞪来者一眼,又在与凤眼对上目光的片刻垂下头去。

 

想来敖广还没走,李云祥踏入龙门,见得另一幅景象。

 

台阶下,空旷的大殿里寥寥数人,都是认识的。孙悟空刚扶起侧翻的轮椅,三少爷倒在地上,被巡海夜叉揽在怀里,一头浅发散乱不堪,泪痕下的半张脸面全然红肿,隐隐在失了血色的皮肤上浮出掌印,他咬紧的嘴唇上全是血迹,味道似乎源自另一人,敖广正立他们对面,背着光的脸色怒意勃然,见龙门入人,闭目抱拳见礼——

 

那特地换上的青龙皇袍布料破了两个洞,像是被尖锐物直接咬穿一般,血色浸染半个衣袖。

 

“牙口不错,”敖广的语气像在讽,又像在夸,“一年都坚持过来了,现在这么……”他顿了下,咽掉一个词,换成“心软”。

 

敖丙的唇口溢出新的血珠,汇聚到下颌,淌个不停,兴许是外人来了,他不再哭也不再闹,凭浑身唯一可控的部位堵住颤腔。

 

敖广严肃了会儿,冰冷的脸终是被一口叹气融化,步到儿子身前单膝跪下,对得上那张红印的手掌抚上浅发:“你知道,为父虽然常说你废物,但从未真心如此想过,”他撩开敖丙额前几丝头发,那几丝又从他指面上无力滑走,“你很好,很值得,这跟有没有我在你身边无关,东海和德兴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如今无非提早来了罢。”

 

“父亲……”

 

敖丙头低得更深,龙王轻抬起他的下巴,拇指触到被咬破的唇口上,从一侧抚到另一侧唇角,伴着些微的蓝光,那些伤口也随之消失,他起身浅笑着看向李云祥:“元帅见谅,这点儿神力还望——”

 

“无妨。”李云祥打断他,见龙袍上的血流一股股涓涓往外涌,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小滩,说,“手上的伤一起处理了。”

 

敖广瞅一眼,甩开袖子道声不必了,随即交代巡海夜叉照顾好少爷,卸下龙冠递给哭得不成样子的鱼女姐妹,临踏出龙门前,最后回眸对李云祥说:“哪吒,务必记得你答应本王的话。”

 

孙悟空全程看着不吱声,今天带了面具,两个眼睛的表情是下弦月,像闭眸不理人间不闻世事一般,见老友出发,也闷闷跟上——

 

不料,路过李云祥身边时,下盘极稳的大圣爷兀地被绊了一下……

 

“嘿!”

 

他火气本就压着,以为这孙子在阻挠他替友还债,翻脸要动武,可手刚扬到半空就滞在那里,李云祥鞋腕上,本来亮成一对儿的金轮只剩一个,另一个跑到他的皮鞋上,转了两圈黯淡下来,他愣愣抬头,见李云祥一手插兜 ,另一手握拳对在嘴前,单只眼睛瞟他,轻咳一声说:“劳烦,盯着点。”

 

大圣宕机很久,这手变了好几个手势,最终狠狠一巴掌扇到李云祥背上,给人打得趔趄,毛茸茸的猴爪指着他的脸点了好几下,洋洋洒洒一挥,翻着跟头跃出龙门。

 

风火轮什么意思,他俩有灵犀,但在悲伤正盛的龙宫里,像极了作为哪吒好友的齐天大圣在助纣为虐,帮忙羁押敖广省得闹小花招,这下连一向静若止水的鱼女姐妹也面色不善,巴不得现在就撕了这祸害三太子强抢定海针临末还要侮辱龙王的一对儿孽障。

 

敌意明显,信儿也递到了,李云祥自觉何必留下惹嫌,然刚踏上台阶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来过龙宫几次,虽然龙族不多,护卫水妖还是够的,今次纷纷去替龙王送行,宫里只剩三太子、老夜叉和一对儿姐妹,一个颈下不可动,一个接不下他一招,一个根本没武力,且不说守东海,李云祥都不知道他们要如何把三太子架回轮椅上。

 

见海夜叉双手长尚不及腰围,李云祥这一步还是收了回来,靠近敖丙蹲下:“得罪了,我抱你去——”

 

“用不着!”三少爷竖瞳龇牙,口气里含着冰渣,吼出声意识到冒犯,又僵着脖颈垂头磨牙,“不劳烦殿下,请回——”

 

李云祥也没好气:“不想说就不说,你不乐意,我更不信。”

 

一声冷嗤,少爷头朝外别开,闭眼皱眉极是抵触,李云祥眼睛撇向另一边,相看两生厌干脆谁也不理谁,他手臂环到少爷膝窝下,揽着肩膀将人横抱起来,不想这一下倒是拽回他的目光。

 

挺沉,又很轻。

 

论人体,敖丙和他大哥差不多,可对比起龙体来又过分得轻,李云祥揍过人身和龙身的三太子,那会儿的一拳打下去很有抗劲儿,现在再来,保不准能一拳打穿。他转脸细看这副眉眼,发现敖丙的眼眶上生出浅黑的圈,初见时反映月光的发质也枯了些,嘴唇干得起皮,几处唇纹险些裂开,他不自觉捏了捏抱着的肉身,有些瘦了,除了胸口看着软软的,四肢肌肉倒仍就结实,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得结实。

 

“抱够了吗。”

 

蓝眸厌恶地横他一眼,李云祥意识到自己唐突,赶忙将人放下,待坐好了才将胳膊从少爷脖颈后慢慢抽出,还顺手帮他系快散开的浴袍。

 

此时,敖丙突然叫他,用的称呼是“哪吒”。

 

“说。”

 

“我求你,有用么?”

 

“看你求什么。”

 

他起身,敖丙垂着头,一高一低,像施着多大的礼。

 

三少爷一计深吸:“别伤我父亲,你不痛快,直接冲我来——”

 

“龙王造孽担责,罪有应得。”李云祥猜到了,真正入耳又免不得火气上头,他凛下眸子,俯身到浅发发顶黯然道,“我尚且没算这三千年间,不然葬了你们全东海也赔不干净,这债你受不起,少爷。”

 

龙宫沉寂,丧事临门,水母灯都灭着,只有这句话如拿着勾魂锁的无常般四处飘荡。敖丙发丝颤乱,余下的气息压不住,从颓唐的胸口哆嗦吐出,李云祥听他呼吸越是急促,算最后给他些薄面,在那滴悬不住的泪珠落下前,径直踏出龙门。

 

生怜与生厌生气不矛盾,若敖丙愿意伏低下势,他未尝不可告知风火轮的用意,可三太子求情都说得似下令,他是傲气正立的人,遇见同样的骨头硬的只会想去碾着,更何况这求的内容还是挑他底线的极端。

 

无所谓,李云祥把着红莲狂飙消气,心里下誓:过几天自会明了,此后与那条龙再不相往来。

 

然而这誓言仅活了不过三小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敖丙的傲。

 

老李故去的第二个祭日,龙王向死的当晚,东海发生了骇人的冰雪灾害,险些送葬全市。

 

(未完待续)

评论(28)

热度(591)

  1.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